渤海军区政治部京剧团演出《闯王李自成》时的剧照
周福楼
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一方水土亦润一方韵。在960万平方公里的神州版图上,滨州这个古老的小地方,或许因与京城相近,国戏萦绕,国粹飘香,从悠远的岁月里行来,一路上享尽京韵“小码头”的美誉。
清朝末年,京剧艺术之花即在滨州民间破土抽芽,争芳吐艳。150年前,自滨县城隍庙“红”字班、国剧研究社开锣后,高苑城“堂三爷”的“聚”字班、博兴县刘王村兄弟二人的“荣”字班和利城村“李四爷”的“庆”字班相继亮相;接着,便是高青县青城的小班、阳信县劳店夫妻二人的“玉”字班登场,乡土戏班如雨后春笋,遍地泛青。烽火岁月,渤海行署宣传队京剧队应运而生,《闯王进京》《逼上梁山》《岳飞之死》《小仓山》《黄泥冈》等剧目,走进敌后的胡同口、打谷场;解放战争打响后,渤海军区四分区文工团组建了京剧队。1947年秋,渤海行署宣传队京剧队奉命并入华东军区政治部京剧团,随军南下。随即渤海军区调三、四分区政治部宣传队京剧艺人到军区,组建了渤海军区政治部京剧团。从县城到乡间,从部队到民间,着各色服饰、冠各种名号的京剧团体,如一朵朵奇葩,迎风沐雨,峥嵘艺苑。
山不在高有仙则名,水不在深有龙则灵。梨园流传着一种说法,滨州这块地儿,藏龙卧虎,名角荟萃。早些年,这里既有雅号“假梅兰芳”、绰号“水长虫”的青衣花衫兼刀马崔蕴芳,又有文武皆工,驰名冀鲁边区的文武老生耿长春;既有红黑名净、技压群芳的“铜锤”杜同庆,又有扮相俊美、享誉梨园的青衣马俊卿;既有号称“山东第一鼓”的司鼓郭象三,又有吹、咔、拉全能,人称“三绝”的主弦毕玉起等。可以说,文武并雄,净旦魁首,叫响渤海区,走红山东解放区。
伴随着新中国诞生的初阳,各方名流又前来攀枝结缘,献艺添彩。先是省内外著名小生演员孙俊生、挑梁老生(后改老旦)贾效冬和武生张少楼、旦角张淑芳,以及主工黑红二净、文武老生高少亭等率先而来;随后,自幼从师著名花脸冯树林、得著名琴师贾贤英真传的担纲花脸胡玉桐仰慕而至;接着,便是拜师于著名武生李小楼和江南活武松盖叫天,苦创高技“一身四绝”,多次与京剧名流李洪春、雷喜福、赵小楼、杨宝森等同台演出,名扬省内外的一流武生刘俊文叩门而入;21岁时就闯东北领衔演出,与宋任穷、肖劲光、李德生、肖华结为挚友,与梅兰芳、李少春、袁世海、厉慧良同台献艺、与四大须生之一的奚啸伯结为良师益友、号称“京外李少春”的王富岩变客为主,使滨州梨园繁花似锦,春意盎然。尤其近些年来,于魁智、李胜素、刘长瑜、赵葆秀、孟广禄、康万生等全国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,先后来滨登台献艺,给滨州人带来了高雅的艺术享受。
老滨州人久历京韵,旧时的县城大都有戏园子,凡有戏班来演出,尤其初次“踩场”,台下不乏“审戏”行家,手执一把小茶壶,眯着双眼,一边摇头晃脑,颤着脚板,一只手在膝盖上击拍,一边品着香茗,品着韵味,若台上一旦板眼有疏漏,唱得不合韵辙,就往往招致“倒彩”,甚至“抽签”离座。所以,园子里“跑堂”的,尽施绝技,那热腾腾的手巾把打着旋地飘向观众手中;台上的演出更是不敢怠慢,施出浑身解数,拿出唱功见长的看家戏码,四梁八柱,行当齐全的,就亮相《霸王别姬》《四郎探母》;武生称绝的,就演《闹龙宫》《狮子楼》《十八罗汉斗悟空》;花脸叫座的,就演《野猪林》《战太平》《鞭尸平王》;青衣出彩的,就演《红娘》《金玉奴》《勘玉钏》;须生压场的,就演《借东风》《空城计》……各戏班的头场戏,满台竞秀,以恋住观众神经,踢响滨州场子。
凡有名角、名戏班到滨州来,戏迷们即峰拥而至,不惜花大价钱排队挨号买张前排票。夏天,剧场满座,打开窗扇通风,没买到票的京剧爱好者,就呼朋唤友,甚至携全家,带上马扎,手摇着蒲扇,聚在戏院外边聊边听戏,当剧情进展到关键一折时,场子上立刻静了下来,个个神情入戏,咂摸那唱功的滋味。1960年,京剧大师梅兰芳到淄博张店演出,戏迷们纷纷坐长途客车前往,有的甚至星夜搿帮结伴,骑自行车前去听戏。有戏班到乡下,戏台扎在街当央、关帝庙旁或场院屋前,锣鼓点子响起,即刻鸡上树、狗上房,村妇的饼子贴在门框上,老老少少脚不沾地儿,一溜小跑往戏场赶。几袋烟的工夫,场子上就挤满了人。几天下来,看戏的人压裂了树桠,蹭亮了墙脊,磨光了房泥,踩塌了猪窝,溜圆的麦秸垛夷为一摊草末。
1954年夏秋之交,惠民专区京剧团(今市京剧团)到博兴麻大湖畔演出,每晚一场。傍晚,夕阳的余晖还抹在天际,通往戏场的乡间小路上即人影如流了。其中,有在田间劳作,肩头荷锄、镢的农夫;有赶着铁瓦大车,甩着响鞭的车夫;有驾着独轮车,推着花甲老人的村妇;有刚走出校门,小花狗给叨着书包的孩童……人们揣着饼子、窝头和大葱,涌进戏场。湖滨乡王家庄有个名叫王培栋的男孩,听说“老渤海京剧团”到附近村庄演出,撺掇了3个小伙伴,白天下麻大湖捉蟹,翌日清晨到露水集上卖掉,晚上就带着一身泥花,用摸蟹换的钱去买票看戏,在半径15华里的范围内,剧团演出半月有余,他们踩点跟进,形影相随,一场不落,成了远近闻名的4个小戏迷。剧团“四大头牌”之一、兼导演和艺委会主任高少亭,听说几个小戏迷的故事后,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,一天晚上,特意到台下人群里找到了他们,当他们对京剧的那种迷、那种恋,那如痴如醉的神态跃入他的眼帘时,猛地打开了他心灵深处艺术情感的闸门,张开双臂,一下子把他们揽进怀里,不由得心潮翻滚:啊,这就是国戏的魅力,这就是国粹的未来!一滴滴泪珠落在王培栋和小伙伴们那稚嫩的脸上……
老滨州人懂戏韵的多,会唱两口、甚至能登台唱一折的也不乏其人,京腔京韵响彻角角落落。茶余饭后,到街上逛逛,常遇京剧票友扎摊亮嗓,尤其夜幕降临,鼓乐琴声时常传入耳际。盛夏的一天傍晚,我外出散步,沿市区渤海七路由北向南,1500多米的路段上,竟有三帮票友露天自娱自乐,人们虽称它为“野摊子”,但演技不俗,那戏唱得有板有眼,字正腔圆,被观众围得水泄不通。我到那时,滨南采油厂门口,一中年妇女正亮相现代京剧《红灯记》“我家的表叔数不清,没有大事不登门……”东方红旅社(今银茂大酒店)空场上,一干部装束的男子正吟唱传统剧目《四郎探母》中《盗令》一折“老王爷金沙滩,早把命丧……”运乾大酒店楼前,一双鬓斑白的花甲老人正放嗓《铡美案》“包龙图打坐在……”我听得句句耳痒,声声心醉,“野”而高雅,很合胃口。一次,我骑自行车去赏黄河美景,刚下大堤,迎面行来两辆小毛驴车,随着那“嘚嘚嘚”的蹄声,传来赶车人那颇有韵味的京腔,前面那个唱的是《徐策跑城》“展展青天不可欺,是非善恶人皆知。血海冤仇终须报,只是来早与来迟……”后面那个唱的是《萧何月下追韩信》“是三生有幸,天降下擎天柱,保定乾坤,全凭着,韬和略,将我点醒……”两个人摇着短鞭,晃着膀子,一颤一颠,边唱边舞;那辕里的小毛驴也似乎进入了剧情,欢快地扭动着身姿,四蹄嘚嘚,舞步如飞……
如今,市直机关虽已乔迁西区,而那国戏情结却愈发深厚和浓重,我依然生活在京腔京韵里。清晨,小区前公园的亭下、湖边,总有两三帮子票友拉场唱“对台戏”;每逢周三、五,院内物业公司二楼上,市中海票友协会准时率员前来唱戏,年逾八旬的国家一级演员耿慧君,时常到场教戏传艺,亮嗓来一折;赴宴婚礼,亦常有细腻传神、高亢洪亮的唱腔为新人助兴;平常日,我西邻、北邻的住家里,常通过打开的窗扇,那甜亮纯美的唱腔飘进我家里……可谓戏在人中,人在戏中。
呵,京韵醉了街巷,醉了日子,醉了心魂,亦醉了岁月……
凡有名角、名戏班到滨州来,戏迷们即峰拥而至,不惜花大价钱排队挨号买张前排票。夏天剧场满座,打开窗扇通风,没买到票的京剧爱好者,就呼朋唤友,带上马扎,手摇着蒲扇,聚在戏院外边聊边听戏,当剧情进展到关键一折时,场子上立刻静了下来,个个神情入戏,咂摸那唱功的滋味.